十九世纪在腾越的那个澳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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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边小摊是底层百姓维持生计的营生
晚清女子的梳妆打扮
腾越南门集市
□ 杨晓东
我怀着一种同对我们乡下人一样的对中国人强烈的种族厌恶心情来到中国。但是，此种厌恶心情很快就被一种强烈的同情心和感激所取代。我将以一种愉快的心情回首这段穿越中国四川、云南两省到缅甸的旅行。这两省同欧洲国家一样的广阔，一样的大。穿越这两省期间，我不断感受到中国人的热情好客和彬彬有礼。从我的经历来看，中国人至少未忘记他们的格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莫理循《中国风情》
[接上期]
高黎贡山刺包
高黎贡山多有刺包树生长，当地村民开春去山野采摘，天然环保。春天来了，冬天厚重的衣服也一件件脱下。刺包分层，食用时也要像人脱衣服一样，剥去几层，食用内心，享受春天的新芽。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人与自然就是有无数的关联，古道山林里的人们更懂得与自然相处，古道上的一切养育了他们。
大薄片
腾越古道上的女人勤劳、聪慧，民间常说猪头肉吃多了会发病，好吃的男人她们管不住，怎么办?女人们苦练刀工，把煮好的猪耳肉、猪嘴肉切成大块薄片，肉下面放豆粉垫底，外表看一大盘，吃起脆香有劲，回味无穷，但数量有限，整盘吃完也不碍事，更不会有发病一说，腾越古道的女人用心良苦。
一顿腾越女人精心策划的晚餐，她们从最弱音的“青龙过江汤”开始，经由开胃菜“大薄片”优美的急速和音，到主菜“土锅子”华丽的演奏渐进高潮，最后以“西米冻”甜点的优美和弦而结束。这些附有腾越情调的菜品，无一丝伪装，而是来自高黎贡山森林强烈而神秘的芬芳气息。男人以无上的敬意品味着。
腾越女人琐屑微妙的喜怒哀乐，冷暖辗转的灵肉沉浮，真是一池碧潭，深深的水，静静地流，西方人难以读懂的智慧。
莫理循的助手兼翻译拜巴豪斯与他在性格上迥然不同，是个典型的乱子壳。拜巴豪斯是个中国通，汉语娴熟，新闻写作是把好手。在中国历史上他是最让人难以琢磨的外国人，他写的《慈禧统治下的中国》一书，内容芜杂。其中有慈禧如何用毒药害死对手，隐瞒假太监，如何沉迷于宫廷酒色之中。拜巴豪斯还很乐意地参加过几次宫廷里的色聚。他宣称本人与慈禧太后上过床，操，不仅一次。
他与莫理循共事不几年就分道扬镳，他认为莫理循浪得虚名，对中国社会的解读根本不通。后来历史证明拜巴豪斯的看法不是空穴来风。
拜巴豪斯和慈禧太后在床上的乱伦，其真实性暂且不论。但慈禧太后这个老女人，喜好吃一道名叫清汤虎丹的春膳，倒是让世人产生诸多联想。
清汤虎丹是用小兴安岭东北虎的睾丸做主料，将其茶盅大的虎丹清洗干净后放入鸡汤里煨三个小时，再剥去虎丹的外皮，放入调料中浸泡二个小时。上盘时切成薄片拼花，因虎丹剖面有花纹，看似一朵盛放的牡丹花。吃时用葱、姜、蒜泥加醋打蘸水，去除虎丹的膻气。
从这道菜可看出慈禧太后在宫中用膳奢侈近似一种狂热状态。
牡丹浓艳乱人心，
一国如狂不惜金。
——王 睿
清汤虎丹也许就此催生了慈禧太后对权势、肉欲的威风。
她那狂乱的心在失去节制后就误入歧途。
公元1900年，在山东源起并带有“黑社会组织”性质的义和团闹事，山东巡抚袁世凯对这一“邪教”坚决镇压。但宫中大臣裕禄这伙废人还专门考察义和团的神功，并报慈禧太后说亲眼所见：“义和团练习时，忽见玉皇大帝降临。”慈禧太后听后异常兴奋，热血奔涌，扬眉吐气的时候到了!她以光绪皇帝的名义下战书，向英、美、法、德、意、日、俄、西、比、荷、奥11国宣战。义和团配合清军展开了对外国人的屠杀和迫害，一场排外浪潮席卷古老的中华帝国。
最终这场花拳绣腿的闹剧以悲情收场，慈禧太后容颜丢尽，那朵用虎丹做成的催情春膳的浓艳牡丹花坏了大事。
莫理循倒是在这场历史上称为“庚子事变”中大捞一把。他发往《泰晤士报》有关义和团运动的现场报道，让外界及时了解在北京各国使领事馆被围攻的消息，在西方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赢得欧洲各国外交部门及美国国务院的赞赏。在北京的记者中，他独占魁首，迎来自《中国风情》后人生事业的第二次高潮。
初期因镇压义和团运动而被冷落的袁世凯则春风得意，开始筹划他的另一个帝国。
1908年11月，清军的黄龙旗在冷风中怪异的飘扬，14日光绪皇帝突然死去，仅过二十个小时慈禧太后也相继死亡。大清王朝在风雨飘摇中找了个毛头小伙溥仪继位，皇宫里一伙爱新觉罗氏青涩的演员开始了最后的晚餐。
袁世凯在军机大臣奕劻的关照下，如鱼得水，等待时机称王。他看着宫中的小年轻，心里暗想：你们还够不上是我的下饭菜，不靠谱，碗里江山我端定了。
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清朝的许多高级干部与时俱进，主动投身革命阵营，成为彻底压垮大清王朝的最后一根稻草。
1912年2月12日隆裕太后心碎地在退位诏书上签字盖章。皇室里的众多演员硬是把这场戏演砸，眼看着大清王朝被滚滚的革命洪流渐渐吞没。
清王朝完蛋了，袁世凯登场，君临天下控制了大局。
莫理循当上了袁世凯的政治顾问，俩人一起吃上了“熘鱼焙面”庆祝共和成功。这道菜是当年慈禧太后视察河南时，进献给她的河南名菜。其做法是:黄河鲤鱼炸熟，面条炸熟，面放底，鱼放上、浇汁，再配各种调料。此菜的特点是：不见油、糖、醋，酸中透甜，甜中透咸。鱼肉香嫩而不腻口。吃完鱼肉，剩下的汁水上锅再回，把精细的焙面下入回汁。口感滑爽，妙不可言。
袁世凯迟早一天要当皇帝，先把皇室膳房里的菜谱安排好，这也是清朝历代皇帝、太后们精于美食的习惯。
人呀!
美食相吸，人就容易沟通，心也走近，但头脑也就昏了。
莫理循这次把宝押错了。袁世凯称帝失败死去后，莫理循如丧家之犬，找不着北。由于他自身数次犯下严重决策性失误，特别是为倒行逆施的独裁者袁世凯担任顾问，《泰晤士报》不要他了，英国政府不再相信他的鬼话，1917年他回英国老家去了。
1920年5月30日，英国伦敦阴霾的天气让人呼吸不畅、情绪低落。莫理循睡在医院的病床上，回放着在中国的时光。在北京的官场政治斗争耗尽了他的心力，唯有在腾越那段时期还保存着深刻的温暖。
1894年5月腾越城内东南角的城隍庙，在举办庙会，唱大戏(又称庙戏)。当地民间的习俗是农历立夏节期间，四邻八方的村民进城去城隍庙赶庙会，顺便购置土制农具、盐巴、红糖、布匹、烟丝;吃碗甜白酒、稀豆粉;带包撒有罂粟籽的芙蓉糕，回家给小孩甜嘴，另则防病。
古戏台为两层中式屋架结构，上层是表演台，三面透空，两侧的观戏楼为镂空花窗包间，观者可品茶看戏，显出与一般人不同的身份和品位。莫理循应邀参观了庙会，看了场庙戏。
庙会又称“庙市”，是腾越集市贸易的形式之一。其形成和发展与古代寺庙的宗教活动有关，它是伴随着民间信仰发展起来的集市，通常是在寺庙节日或规定的日期举行，因而又被名副其实地称作“庙市”。
庙会历史悠久，早在唐代庙会就已存在了。会期三至五天，也有的长达近十天，最初一般设在寺庙里或寺庙的附近，因为寺庙中的庭院和周围环境都比较宽敞，可以成为众人活动的场所。
举行庙会时，庙里烧香拜佛，香烟缭绕，庙外人马川流不息。做买卖的人大多数租赁了庙里的房屋或地段设摊，或在庙宇外空地上摆摊设市。每次庙会设摊的位置基本是固定的，这样给常来逛庙会的人带来了方便。四面八方涌来的小贩、商人、农户聚集在这儿，百货竞销，有棉布绸缎、衣服鞋帽、家用杂品、南货北物、当地土产、竹木铁器、药材皮货等，有香蜡、纸钱、经文等用品，还有种种民间工艺品和各种饮食小吃，应有尽有。同时还有戏班子演戏、舞龙、踩高跷和祭神活动。生意人因庙会有利可图，所以常常乐意资助演戏的经费。腾越特有的“台阁”民间杂耍吸引着众人;香味扑鼻的风味小吃价廉物美，小贩们热情地吆喝着，竞相招揽生意;挂着“赛诸葛”“小神仙”等招牌的算命测字先生、打着“祖传秘方”旗帜的江湖郎中也活跃其中，此外还有卖字画、花鸟的，凡此种种构成了人头济济、拥挤热闹的庙会集市。白日之外，夜晚摊点还燃灯营业。其热闹景况胜过平日赶集。与其说庙会是专搞烧香拜佛活动的地方，还不如说庙会是腾越平民百姓集中娱乐的场所，是较为繁荣的商品交易会。平时生活单调贫乏，购物困难的人对逛庙会最有兴趣，人们不仅在这儿买到了称心的东西，而且还享受到了大众化的娱乐。
庙会的种类很多，仅在腾越古代庙会就有观音会、药王会、单刀会、南岳庙会、土地会、城隍会等十几、二十种。
在庙会上做生意的，大致分三种人。一是坐商，所开店铺有庙会无庙会都开门营业，只是庙会期间顾客更多，生意更兴隆一些罢了!二是行商，他们以赶庙会为主要经营方式，庙会期间在寺庙各个院落的空地，以及庙前庙后支搭布棚摆摊营业，吃穿用玩各种商品，卖什么的都有。有些行商，资本雄厚，商品齐全，占地很大。这些商贩大部分跟着庙会转。在一庙会收市后，便把棚拆了，货物捆包好，由马帮运到下一个庙会点，存放在庙中，寺庙晚间有打更的，负责看管，第二天一早便可摆摊营业。第三种是流动小贩，挑担的、挎篮的、背包的，大都是些卖风味小吃、儿童玩具、小百货、民间工艺品的。这些流动小贩有的也跟着庙会转，没有庙会时，就在附近走街串巷，沿街叫卖，他们在这一带大都有自己的老主顾。
庙会既给村民购物、娱乐提供了方便，但也是藏污纳垢之地，流氓兵痞横行，扒手乞丐成群。所售货物以假充真，以劣代优，鱼目混珠者比比皆是。很多人上当受骗，落得个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这些便被人们称作“老虎摊”，形容他们像老虎一样可以吃人。所以，逛庙会还须特别小心。其次，还得小心抢吃食的乞丐。有些腿脚灵活的乞丐，眼睛盯着年老体衰的老人、小孩，看到这些人拿着吃的东西，抢了就跑，如果追上时，就故意把食物弄脏，夺回来也不能吃了，很多人食品被抢后，根本就不追了。
宋代女词人李清照就曾与丈夫赵明诚相偕逛过开封大相国寺的庙会。南宋时杭州的昭庆寺、南京的夫子庙、苏州的玄妙观、成都的青羊宫、西安的城隍庙等都是著名的庙会，庙会对城镇的繁荣起到过一定的作用。
事隔26年，莫理循在腾越城隍庙观看的那场庙戏还在昏花的眼前忽隐忽现地回放着：
电报局同腾越的阎王庙和戏剧场地相邻。每年5月，阎王庙都要举行庆祝活动。整个5月期间，戏剧场里每天都在上演戏剧。太阳出山时，戏剧就开演，要到太阳落山后，才结束。乐器的叮当声使日子变得可怖，这种乐器误导感觉迟钝的中国人认为这就是音乐。单幕戏剧或系列戏剧已经上演15天了;完全结束之前，居民还必须再忍受13天。戏剧上演时，阎王庙院子里都挤满了人，同时，一大群麻木的人趴在俯瞰露天剧场的城墙上观看演出。我的东道主，即电报局总管彭先生和他的两位朋友刘先生和于先生，坐在我房间窗外专门给他们安排的位子上，品着茶，发出阵阵笑声。舞台上从未有过女演员，女性的角色都由男性扮演，他们的表演令人叫绝，他们惟妙惟肖地模仿女性的声音和姿势，服装艳丽多彩。上演时，换景人、乐队、配角和赞助人，都会在台上，在演员中晃来晃去。在中国戏台上，没有落幕，整个露天舞台上的场景交换都在观众眼前进行。鼻子上画成白色的“恶棍”，在胜利的欢呼声中倒下，浑身是血“死”去。他躺在地上，“死”了很长时间，直至观众认为他真正“死”了，然后又站起来，无声地走到一边。舞台上出现下流的词句时，台下总要爆发出一阵笑声，观众“啪、啪”地鼓着掌。中国人很少对舞台上的戏剧表演动情。值得怀疑的是，除了《千百万中国人》记载的中国内地教会的头面人物能激发他们一些激情外，还会有别的传教士让他们激动?
回放的片段停止。
1862年2月4日出生于澳大利亚维多利亚州吉隆的莫理循，他活到58岁，后半生被那个短命的皇帝欺骗了，他也欺骗了世人，玩不动了，休息吧。
在去天堂的路上，他会很孤寂。能否遇上1894年4月在大理雇佣的那两位名叫“骨头”和“麻脸”的挑夫，再陪伴他一起走向天国呢?他沿着山路慢慢地走着，他搞不清楚，他是在朝自己这个方向走来，还是离自己越来越远。身边一片寂静，这时，一段遥远的记忆浮现在他脑中：
两名苦力是从苦力行雇佣来的。其中一个身强力壮，脸上长满了天花，看上去像打有印记的美元(“chopolollar”),非常丑，但很幽默。
“骨头”是我整个旅途中所雇佣的最贫困的苦力。但是他本质很好，很诚实，与其他大多数苦力相比受到了更好的教育，能读能写。一路上，他的衣着反映出其贫困的状况，几乎裸体，衣服很难拉在一起，脚上也未穿鞋，可是在他脖子上套着一小瓶鸦片灰。在最初的路程中，他每天耽搁我们大家一、两个小时，在我们准备往前走时，他又赶上来。由于他又高又瘦，走路的样子古怪可笑，我总是能从中得到快乐，这样，即使是中国最没有劲的苦力，我也宁愿要他。
我们到达八莫后两天，我的3个苦力启程回大理府。他们带着药物、积蓄、报纸和给大理传教士的信物。这些信件是几个月来在八莫的美国教会里积压下来的。传教士们虽然恪尽职守，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把信送到内地的同行手中。此外，如果我未到达八莫，那么这些信件在雨季结束之前是不会送出去的。一个苦力从八莫携带8磅重的东西到大理，报酬是12便士。无须指出，就是一笔小小的柚木交易也足够请许多苦力的费用。除此之外，这些教会的开销会由中国内地教会补偿。
我的3个苦力在归途中遭遇了残酷的命运，他们全都在蒲缥染上病。可怜的“骨头”和“麻脸”都死了。老陈在旅店里躺了几个星期，当他恢复得差不多能够上路回大理时，不得不放弃3个人所带的行李，这些行李被老板扣留，作为他食宿和埋葬两个同伴的费用。
“骨头”和“麻脸”走入云南滇西那片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在光和水的海市蜃楼中，变为空气袅袅升起，旋转着就这么消失了。
今天他的大限已到。
莫理循：到天国上来!进入天堂的护照已在送往的路上。你的步伐太快、太乱了，灵魂已跟不上你的肉身，你需要大修，时间就订在：1920.5.30。
对于莫理循这个复杂的西方人物，后人无论如何言说，我们都不能忘记他。“他以一个外国人较为公正的态度描述了中华民族吃苦耐劳、兢兢业业地工作、爱好和平、善待远方来客等优秀品质。由于其在中国的亲身经历，也不否认中华民族的反帝运动是由于帝国主义入侵而引发的，不否认给中华民族带来了巨大的灾难”。
也因为他曾热爱过我们云南·腾越。
2012年3月于腾冲左岸别墅酒店
责编：刘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