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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刀门

发布时间: 2023-08-14 10:56:40

来源:保山日报    阅读:

  东山头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丘壑纵横形成一个横贯南北的屏障,把人与自然界限成一道狭长的施甸坝,特别是群山共揖之巅隆起的、施甸人称之为四大山的主峰,连绵相依,耸立入云,鸟瞰山河,裸石苍劲,芳草离离,衍生出施甸“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的气候,还衍生出彩虹一般的木老元人。世人说他们是上天遗落在人间的先民,与山而来,与土共生,是施甸这块热土上最初的“本人”。“本人”在东山头世代耕耘,生生不息,以滴水穿石的韧性积淀着施甸文明的厚重。SSS保山日报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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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是万物初始,而木老又是生命之尊,亦如混沌初开蹦出的一束光,照亮远古蛮荒,让文明的种子破土而出,生根发芽,长成东山木老,在这棵不朽“木老”面前,所有生命绿茵都是后来的客,这棵“木老”如巫师手中的魔法拐杖,古老中散发出岁月沉香,凝魂聚魄,催发更迭日月星辰的使命,变成东山头的黄杨木,三年不长两寸,却能用千百年的光阴舞出龙的图腾,昭告诸神朝圣走向这个神秘的地方。SSS保山日报网

  一SSS保山日报网

  记忆里煽动的火苗,是儿时爷爷的火塘,在冬天里温暖邂逅,特别是雨天,外面有多冷,火塘就有多暖。火塘边烤茶是人生一大快事,爷爷用小火钳掏出通红的子母灰(炭灰),将小土罐放在上面,烤干里面残留的水分后,抓一把粗枝老茶放进去煎烤。火塘上悬挂着一根粗实的绳索,一头绑在房梁上,一头连接着一根铁钩,铁钩上随时挂着一把茶壶,茶壶里的水在扑腾,冒着热气。常年的烟熏火燎,茶壶和绳索覆上了一层漆黑的烟火气,儿时的我惊叹于这根绳索的神奇,可以随意调节悬挂的高度,火大了可以一只手扶着绳索,另外一只手往上一蹭,茶壶便升了高度;火小的时候可以往下一拉,茶壶便落了下来。茶水在杯中荡漾,闪烁着琥珀般的光泽,爷爷在浅酌慢饮中讲着杯中茶事。SSS保山日报网

  爷爷年轻的时候去东山头求得两件宝,一件是火塘上的这根绳索,一件是家园后面自留地上的一棵茶树,如今也有四十多年了,这两件宝成了他火塘边最温情的陪伴。东山头下有一个村落,那里居住着老本人,家家户户都有一个大火塘,他们在家喝烤茶,出外唱山歌,过着世外桃源的神仙生活。爷爷在火塘边把弄着土罐,几杯热茶下肚,脸上泛着红光。“每一口都是东山头的味道,那是一个目光所至、却远在天边的地方……”爷爷若有所思、继而囔囔:“这么冷的天!东山头一定下雪了,不知道山上的老绵羊,又要冻死多少?”我不知道爷爷与东山头有多少故事,但从他的话语中,我感到一丝悲悯,只能为东山头的老绵羊暗暗祈祷。SSS保山日报网

  东山头留下的烙印散在时空里,成了一个远古的梦。连绵不绝的四大山自带仙气,亘古顽石终年被积雪覆盖,吮吸日月精华,幻化成满山绵羊,轮回在神道与人间,相伴着老本人世世代代,咩咩声辗转着亘古的咒语,指引着木老,祭祀着万众摩苍。SSS保山日报网

  二SSS保山日报网

  带刀是老本人的特权,也是这个民族的标志,生活与刀息息相关,形影不离。刀是神圣之物,它可以辟邪除凶,把刀插在显眼之处供奉着,这样万恶不敢入侵。家中的一切设备,可以随着时光的销蚀变得陈旧,唯独刀,一定是家中最铮亮闪眼的物件,刀是否铮亮,可以看出一家人的勤劳程度;外出,刀可以改造世界和征服自然,每当刀插入木制刀壳,挎在腰间,老本人走路的节奏都会带风,步伐牵动着刀前后晃动,如鞭儿一般轻快地打在身上,立刻元气满满,在翻山越岭中收获充实的一天。老本人家都会有一块厚重的磨刀石,每天出门前都会磨刀。盛来半盆水,带着刀蹲坐在磨石旁,以手为瓢,捧起水洒向磨石,一只手握住刀柄,一只手贴着刀面,把刀用力按在磨石上,随着手臂的伸缩,刀舔着磨石,来来回回,水分磨干添水,添水之后再磨,一把锋利的刀在连绵不绝的咣啷——咣啷——中磨就,举在手中,比阳光还耀眼。SSS保山日报网

  这是一个神秘的民族,老本人都会有一把刀,都是在自家的火塘里锤炼出来,从呱呱坠地那天起,长辈都会为新生的婴儿锻造好一把刀,这把刀将伴随终生,伴随着他们生存,劳作,繁衍后代,成了生命的图腾。如果世间再起纷争,武侠里还有江湖,老本人定会是“刀在人在,刀断人亡”的武者、英雄,誓死捍卫刀的神圣。虽然战火烽烟已经弥散在时空里,热血江湖也不再需要刀挺身而出,但刀已经架构成生命的脊梁,正如家中生生不息的火塘一样,在日月星辰吞吐中孕育茶米油盐。SSS保山日报网

  对刀的虔诚已经成了信仰,在平凡的日子中祭祀着那段金戈铁马的过往,刀!敞开了这道门……SSS保山日报网

  “万历十一年,应里以凤夺陇、欲据腾;虔夺木邦,欲据永,并出诸府。拔子罕进忠畏缅奔内,虔构缅追之,以尝中国。癸未正二日,破姚关,焚施甸……”从清平洞恤忠祠记碑中可以了解到,施甸曾经发生过这一次攘外安内的历史事件,英雄的故事在此上演,碑文中虽然没有记载与木老元有直接关系,但是历史不可否认,邓子龙携步兵三千,如果没有本地军民参与,又怎能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又怎能利用姚关这道天然屏障,破象马,奠清平。危难之际,以阿三为首的老本人定是操起大刀,跟随邓子龙一起,驱除缅寇,捍卫家园。SSS保山日报网

  战事平息,边疆安定,为表达感激之情,邓子龙把自己的两把大刀赠予阿三。从此,两把大刀立于祠堂,被供奉为神物。每年的八月二十(相传是邓子龙赠刀的日子)都会举行盛大的祭刀活动。人们在年复一年的祭祀中,讲述着神刀与老本人的情缘。两把大刀一雌一雄,饱尝人间烟火,成了山寨的信物——神刀。SSS保山日报网

  只要是奉为神的东西,肉体凡胎就不会得见,至少是现在的人不会得见,神刀最终遗失,成了弥散在木老元山寨的一个谜,与那根千万年前的“木老”一样,成了一个谜,神刀不在,信仰依旧,无论是以前的老本人还是如今的布朗人,无论是远古的山寨还是如今的哈寨,神刀的故事还在继续。SSS保山日报网

  三SSS保山日报网

  今年我陪一个云南民族大学的研究生做调研,搜集邓子龙与少数民族的故事。神刀门是一个绕不开的点,经过打听,神刀门在木老元一个叫哈寨的地方,那里有祭祀神刀的习俗。即便以前也曾去过哈寨,或许也会从神刀门下穿过,但终归是一个过客,心中没有对神刀的向往,终究没有留下太多印象。此次我们决定前往神刀门。SSS保山日报网

  那天,正遇上开春的第一场雨,夹杂着冰雹,车辆辗转盘旋在山路上,在白色的天地里穿行,我们有幸目睹了玉树琼花在东山头绽放。山出山进山绕山,看到一个色彩斑斓的牌坊位于右边岔道口,这个就是哈寨的寨门,此时它成了我们心心念念的神刀门。这是用水泥框架浇灌起来的一个牌坊,因为路面所限,丝毫没有牌坊的大气和威严,简易的构造中尽显布朗元素,两根圆形红土柱子上支撑着一个方形栅栏的黄土门头,门头有两层,下宽上窄,门头下一条蓝色的梁横穿双柱,中间一块茶色的匾上镶嵌两个隶书鎏金大字——哈寨,笔力遒劲如刀,放射出一股神圣的力量。整个大门的设计简约大方,要说有一个威严的地方,当属圆柱外侧悬挂的两把大刀,刀刃向外,有三四米长,漆黑的刀柄,青色透亮,白色迎锋的刀面银光闪闪,悬挂在寨门两侧却宛如布朗人头饰两侧长长的耳坠,饱满地低垂着,诚待八方来客。SSS保山日报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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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寨门,几分钟绕过大山脊梁,迎面而来几间房舍,我们来到了位于山凹口的村庄——哈寨。村口视线开阔,交通便捷,眼前是一个很有特色的文化活动广场,青石铺砌,图腾雕刻,正值阳春三月,几树樱花点缀,山风荡漾,芬芳扑面而来,历史传承和现代审美融为一体,让人赏心悦目。路上走过几个布朗族老妇,拿着刀具,披着蓑衣,我们还未开口,她们就先打了招呼,通过简短交谈得知,神刀祠堂就在不远处。SSS保山日报网

  布朗人的广场就是村里的接待中心,旁边就是哈寨村委会,广场里面几间房屋门都是敞开着,可以随便出进,里面是一个布朗人家的生活情境展室,有火塘,火塘上悬挂着漆黑的茶壶;有织布机,织出来的布色彩斑斓展示在旁边……每一件物件都是布朗族人生活的见证,满满的乡土味和岁月感。SSS保山日报网

  走出广场,绕过寨子后面,爬了一段坡路,路右侧立有一个门架,门额正中依稀可见“哈寨”两字,在风餐露宿中斑驳了颜色,显得年代感十足。过了大门是陡峭的台阶,回忆开始明朗起来,一直往上爬,台阶的尽头就是神刀祠堂。好多年前我爬过一次,是和朋友探访布朗族的山歌,所以忽略了神刀门,但是这个高耸的台阶我有印象。SSS保山日报网

  扶着栏杆,踏着台阶,停停走走,好不容易爬到了顶端,顶端一个十多平方米的庙宇,就是神刀祠堂,里面供奉着一男一女布朗人塑像,一看就是夫妻二人,穿着古老的服饰,相互坐着,应该就是阿三和妻子,阿三满脸络腮胡,浓眉大眼,气宇轩昂,英气逼人;阿三的妻子仪态端庄,倒梯形的黑色头巾也掩盖不了她“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的秀丽。夫妻二人中间,交叉着一对大刀,就是布朗人祭祀的神刀,虽只是复印件,但这段时过境迁的历史一直被布朗人铭记,哈寨人民一直引以为荣。两把神刀阴阳交汇,与祖先融为一体,这种信仰已经植入了大山人民世代“隐恶扬善”的高风亮节,无言地叙述着这段历史随着河山跳跃。SSS保山日报网

  眼下,山色空寂,不能遇上布朗人在特定日子里举行的盛大祭祀活动,只见村落安详,农舍人家炊烟袅袅,古老遗风的哈寨焕发出勃勃生机。SSS保山日报网

  出了祠堂,见一户农舍门庭敞开,走了进去,迎接我们的是一位布朗老汉。老汉家正面房是新农村式的楼房,厢房还保留着一步楼。一步楼正中是一个火塘,火光通红,老人邀我们围坐在火塘边,随手添了一把柴火,火苗攒动,燎着悬挂的茶壶,顷刻间茶壶吹起了嘘嘘,沸腾的水扑打着壶盖,老人抓了一把茶叶放进土罐,沏了一罐茶,在推杯送盏中讲述着我们想要的故事……SSS保山日报网

  “每年的农历八月二十日早上,布朗族群众在头人的带领下,几个寨子的男女老少聚在一起,穿上节日盛装,杀猪宰羊,进行规模较大的祭祀、打歌、跳会等活动。待乐手吹响三声大筒之后,大家敲响铓、锣、鼓、钹,肃穆的声响回荡在山间……”从施甸布朗族女作家《跳跃的河山》一书中,可以了解到大体的祭祀盛况。其实不用看书,闭上眼睛,从哈寨一山一土、一草一木、一言一行中都能感受到布朗人对神刀的虔诚所言不虚,世人对神刀的探索所向无憾。SSS保山日报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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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哈寨,总有些意犹未尽,总感觉哈寨的魅力还远远不能窥见一二,迎风而开的映山红,浴雪犹坚的黄杨木,土色土香的草皮街,满目苍凉的摩苍寺,田园生活的东篱风语,刮动山风的大风车……每一样都是天地遗留在人间的美,这个神秘古老的地方所蕴藏的魅力必须慢慢体会,一眼是望不到头的,时空的交错里会有不同的遇见,会定格不同的美。既然来了,很多赶不上,那就去看看大风车吧。SSS保山日报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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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子出了神刀门,一直顺着公路而下,辗转几座山,几个风车远远映入眼帘,分散立于山巅,悠闲旋转着,我们望着风车的方向,一路走,入山腹,大山挡住了视线,眼前的风车消失了,我摇下车窗,四处张望,山风在耳畔呼啸着,夹杂着一种巨大而又从未听过的声音,一种惊喜和莫名的未知相互撞击,精神高度集中丝毫不敢懈怠,快到山顶的时候,我们决定下车,打开车门的一瞬间,狂风怒号席卷而来,一头跌进了风的世界,步履蹒跚,身形踉跄,身处大风起兮云飞扬的领地。每一步如登天,快到山顶,风施着淫威,山都在颤抖,天空中传来“吱嘎——吱嘎——”,犹如地心撕裂,足可以让鬼哭狼嚎。定眼一看,山峰一侧,已经转出一只巨大的“翅膀”,那是大风车的翼,原来这漫山的山风就是它旋转出来的,震撼到恐怖的境界,让人听了夜里都会是噩梦,每一步都是对登山者气魄的历练,每一步都是重生的释放!一面走,视线一面开阔,风车露出真容,巨大的三只翼在旋转,遮住了夕阳的影子,巨大的阴影在山峰来回浮动,如盘古开天辟地那一道巨大的伤疤,又仿佛是一把瓜分天际的柳叶刀。脑海里闪现出庄子逍遥游里面的“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眼前不正是这种场景吗?人类的伟大,正在一步步揭开那些神秘的面纱,正在一步步让上古神话变成人间词话。SSS保山日报网

  乘着风到了顶峰,此刻的风车在眼前一览无余,擎天柱一般,山峰成了它屹立的脚。人生总得要去有风的地方,那样梦想才会因风借力,飞得很远。当人类的伟大和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融合在一起,世间便有了绝世风景,四大山正是如此。小时候听爷爷讲;我们生息的大地是由几个巨大的鳌鱼在东西南北中撑着,如果鳌鱼蠕动,就形成了地震。头上的天是由擎天柱撑着,它遥远在天边,世人不可翻越。古时候有信徒要去天边寻找擎天柱,用马儿驼了两垛芝麻作为口粮,磨破了十几双草鞋,最后来到了东山头,当看到四大山的时候,他突然释怀,四座大山就是他一直苦苦寻找的擎天柱。此后,信徒在东山居住下来,开山凿地,与当地人繁衍生息。SSS保山日报网

  风车转啊转,所有的往事在这里涌现,所有的过往又在这里化无。天空就在眼前,世界就在脚下,只要伸开双臂就能遨游苍穹。脚下的河山皆如蝼蚁,人间烟火抹着一缕白色轻纱,只要轻轻一吹就可以飘走,曾经装不下一粒沙的心里,现在却可以容纳天下,胸怀无限宽广化为鲲鹏,一切美好伴随着这久违的释放源源而生。SSS保山日报网

  风车不正是神刀吗?一直都在,深藏在每一个人的心中,转动出世间万象,成为东山头上、四大山下芸芸众生的脸,低头,人间已灯火阑珊。(本刊特约撰稿人 张天理SSS保山日报网

责编:刘自明SSS保山日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