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蓓冬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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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的腾冲县政协文史委赠匾“文笔彰义”
□ 伯绍勤
7月31日是一个普通的日子，对我来说，它又是一个难以忘怀的日子。
2016年7月31日，惊悉腾冲农民作家蓓冬先生去世，我和时任腾越镇镇长的李启山、文联主席许刚、远征源文化传媒公司总经理李根志等赶到殡仪馆，与蓓冬先生的亲人一起举行了一个简短的遗体告别仪式，到今天已是足足七年。虽已七年，可段老音容犹在，令人不胜唏嘘。虽是忘年之交，内心却颇有“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之感。真是“文章已满行人耳，一度思卿一怆然”。
蓓冬是先生在《保山日报》发表文章时用的笔名。蓓东先生是我很敬仰的人。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我们在曲石相识，我是区里的宣传干事，他多次到曲石采风，大部分时间是在同乡祝家庆帮助下住在供销社小旅馆里。那时他五十岁左右，面容略显瘦削，有经历风霜后的坚毅。他身板高大硬朗，背一个黄挎包，早出晚归去战地考察，有时候是访问当地参加过抗战的老兵或者经历过抗日战争的人，有时候是老兵来讲给他故事。那时，战争虽已经过去了四十年，但因历史的原因，好多参加过抗战的老兵不愿随便给人讲述自己的经历。有几位老兵，如我们村的伯加祥二哥，参加过腾冲城收复战役都是后来才知道。但是老兵愿意将自己的打仗经历讲给他。在采访的时候他总是讲，“如果不抗战，我们中华民族就会亡国灭种，就要做亡国奴，你们是民族的脊梁”等等。老兵听了这话在他面前泪流满面，说很久没有人这样肯定过自己，“多少年不得听说这种人讲的话了”。话匣子打开，常常是讲了一段又一段，有的是第一天讲了第二天又讲，有的是听说他采访这段历史，翻山越岭不辞辛劳来讲给他。
那段日子里，他说的几件事情让我记忆深刻，至今言犹在耳。他给我们讲反攻高黎贡山、收复桥头、收复江苴的故事，讲日军金刚司令在铁匠房被击毙的宿命，民间的说法是这个人合该死在这里，因为铁匠房是打铁的地方，不管铜金刚铁金刚一定逃不出这里。讲明光地盘关大战、夹谷山大战(我是明光人都不知道)，讲收复腾冲有多惨烈，死了多少人，有的连、营都被打光。他说腾冲抗战是很好的爱国题材，现在我们还不重视，但外边的好多作家已经在大力搜集材料了。他要收集好第一手资料，还原腾冲抗战的真实面目。他的《剑扫风烟》出版后，我是一口气读完的，有人说是小说，我认为是纪实作品，因为我知道的许多细节，来自他收集的民间资料。
进入九十年代后，我们很少碰面，他的消息，大多来自友人的口中。虽未相见，但有神交。那段时间，《油灯夜话》《老段冲嗑子》等栏目，我几乎是每期必看。凡报刊上只要能找到的，我都会拿来拜读。他的文章接地气，近生活，没有雕琢痕迹，犹如信手拈来的鲜花，花枝上还带着露水。比如，有个故事说包产到户以后，男人外出打工，女人在家耕田种地，使牛这样的男人活，没有办法也得扛起来。(《“半边天”使牛》)过大年的时候，初一早上得有男人起来开财门，但男人不在家，女主人没有办法，她起来开财门的吉利是这样颂的：婆娘人开财门，一年更比一年神!(《开财门》)1999年春节，我们在中缅边境打火，无法回家过年，我就让我的妻子初一早上起来，颂吉利讲这几句话。街坊邻里，几年后都还记得。他的诗文有很多深深地打动了我，如秋收的时候天不晴，谷子泡到水里，没有办法收割，他说：人天共愁，只有春种秋收的农人，才能体会这样的无奈。“本是肚中肠千结，却写邻家酒肉香。唯我提笔千斤重，字一行来泪一行”的滋味，是他历尽艰辛的生活写照。
更多的交集，就是到滇西抗战纪念馆建馆期间了。为了让纪念馆陈列布展符合历史事实，具有较好的效果，我们聘请了段老做顾问。若干次，他和我们进行整天整天的讨论和斟酌。他给我们讲史料，讲战场现状、遗址遗物，讲采访到的情况，讲接待日本人争论反击的情况，讲布展中要注意不违反历史原貌的事项。他给我们的陈展工作带来了极大的帮助。后又成立滇西抗战研究会，段老是核心成员之一。他不说话的时候，像在沉思着什么。说起话来，铿锵有力,许多论点，新颖尖锐，许多材料，宽博翔实。如：日本的国耻是侵略，中国的国耻是饱受侵略;每一个到过中国的日军，都是战争罪犯;把日本鬼子赶回老家去，他认为是怂口号，应该像苏军对待杀害卓亚的德军一样，应该像腾冲模式一样彻底干净消灭侵略者。他搜集二战时期的史料以及中日两国战前战后的资料异常丰富，日本天皇的御前会议，中国最高军事当局的决策情况，中国有多少惨烈的万人坑，反攻腾冲战场啦啦队，等等，都可以如见证般地说出，可以说是要哪种就能提供哪种给你，不用翻书，翻书也是这样，有很多还是书中没有的。
我在文广局工作期间，有三本书的出版问题我向县政府领导作了汇报，之后得到了部分资金支持，其中的一本就是段老的《话里话外说抗战——一个农民作家的抗战观》。滇西抗战纪念馆建设的后期，段老将他的书稿清样送给我，让我提出意见，我虔诚拜读后送还给他。书出版后，他给我写下“请伯绍勤老友看着玩”，并署下他的大名。
腾冲的抗战文化之所以能蜚声海内外，得到全世界的共识，段老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反法西斯同盟中国战场揭开腾冲收复战历史真相的第一人。
段老身体好，为人直率，乐于助人。已故的聂正科老师告诉过我这样的一件事：他和段老等腾冲作者到龙陵去开笔会，回到勐连的时候，客车出故障走不了，一时半会又修不起，大家决定走回腾冲。因聂小时候罹患过儿麻，拄着拐杖行走很不方便，段老二话不说便将他扛在肩上，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同时谈笑风生。这一幕，让他感动了一生。
段老特立独行，思想境界高。他出生于1935年，六十岁生日的时候正奋笔疾书《松山大战》;七十岁的时候在勐连小学做爱国主义报告，小同学在作业本上写下祝爷爷生日快乐，他说这是最大的快乐;八十岁的时候有人劝他摆摆席，他摆摆手“不干”。因他时任十一届政协委员，又是文史作者，经过商量，腾冲县政协以文史资料委员会落款赠匾“文笔彰义”。
段老的豁达是人所共知的，患病住院期间，他总是说这个病不在话下，告诉我们只是微恙，如果真的扛不住，自己也不会悲观，到了火化炉中火化的时候，自己还要大喊一声“开闸”，说得我们大笑起来。我们认为他身体历来好，年纪也不是很大，过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的。
可怎么就去了呢?
我以为我们还会有很多的时间相聚，期待您出作品让我们“看着玩”呢，想不到您就这样匆忙地去了。李根志先生的女儿李洋说，天堂有人想听抗战故事，所以把您召回去了。
这一去，就七年了!
段老，感谢您的三部曲为民族英烈立下了历史丰碑;
感谢您为我们这个民族记录下为独立、为自由、为正义而赴汤蹈火、敢于牺牲的民族精神;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感谢您为人类和平敲响的警钟!
“段培东故居”落成后，去年，我们一行人到故居对他进行了深切的缅怀，睹物思人，写下一首怀念的小诗，且让我用它作为结尾。
怀念蓓冬先生
一洞一人一油灯，
龙蛇潇潇颂国魂。
碧血落纸枪刀震，
丹心吐字战云沉。
三部曲成传海外，
一史书就存乾坤。
今君已逝不复见，
一忆一怆一沾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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