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寻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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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地气候湿润，雨水均匀，山里一年四季都有山珍美味应时而生，竭尽所能满足人们的需求。人们也习惯在不同的季节，背着竹篓走进大山，找寻深山美味。居住在滇滩镇白仁山下的农民德福，数十年行走于大山之间，是寨子里有名的深山寻味者。
五十多岁的德福皮肤黝黑，中等身材，身体结实，粗脚大手，随时穿着一套洗得有点泛黄的迷彩服，是典型的山里汉子。他从小与大山亲密为伴，谙熟山林四时脾性，对寨子周边的每一座山长什么树、什么草，有几块石头，跑着什么动物都一清二楚，熟知程度好比他自己筒帕里的铜烟盒。他有一本手工草绘的山珍宝典，用不太工整的字，加上只有他自己懂得的符号，详细记录着哪座山、哪个箐、哪个坳、哪块地何时有哪些山茅野珍树头菜等。
大山里的珍馐美味，脚勤手快的德福总会比别人早先一步收获。他每年从山里采摘、背到市场变卖成钱的山货，至少是两三万元，占全部家庭收入的一半以上。他的父辈除了老老实实种庄稼之外，也是依靠大山的馈赠成家立业，同时养大了德福兄弟姊妹八个。到了德福这一代，吃苦耐劳的他继承了老父亲传承的衣钵，同样以大山作为衣食父母。受大山恩赐，德福娶亲后，不仅盖起了农村里让人羡慕的青砖墙白瓦顶七架房，还添齐了家用电器。为方便出入山林，他还特地购置了一辆二手越野型摩托车。多年的深山寻味，他供养出了家里的两名大学生。德福常常感叹：“如果没有‘山老爷’，别说供大学生读书，光成家立业、讨生活都足以让我汤滴水泼，狼狈至极。”
德福一直是寨子里的“美味专业户”。数十年来，每年他从大山上背出来的东西，光鸡枞一项就有几十千克，有时甚至上百千克。2015年，他找到的鸡枞就有60多千克。按照当时的市场价，他当年卖鸡枞收入就有一万多元。有人戏称德福是不折不扣的“鸡枞狗”，都说白仁山、懂宝山一带的鸡枞简直就是他家私人种植的。每每这时，德福就会小眼睛眯笑成一条线，轻言细语地说：“山歌好唱口难开，鸡枞好吃种不出来。鸡枞出的时候，我每天天不亮就出门，跑山溜箐几十公里。有时候一天到晚空着肚子还要跑，经常饿得是前胸贴后背，虽然找的是美味，又见钱(方言，意为‘值钱’)。正儿八经地讲，这碗饭闻着香，吃起来真正不松活(方言，意为‘容易’)呢。”众人听了，你一言我一语一齐包摊(方言，意为“抢白”)德福，说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大口马牙唱贱歌。德福懒得辩解，只是唰地捋起裤腿让人瞧，只见他的两条腿膝盖以下尽是伤痕，新伤覆盖旧疤。他又挽起袖子给大伙看：“不信么你们瞧瞧，我一个男人讲话，口水滴在地下，完全不瞎龇乱嚼(方言，意为‘乱说’)，找滴滴鸡枞，真正不容易呢，起五更睡半夜不说，黑灯瞎火的独自个在山上转悠，一不小心就摔跟头，受伤么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喏，为了从草窝窝里找到一小朵鸡枞 ，我的眼睛都快熬成斗鸡眼了……”“哈哈……”众人一阵开怀大笑，轻松的笑声传出去很远……
2008年，德福在懂宝山下的水撞崖顶找到晒笆大的一片鸡枞，撬起一称，7千克之多。当时恰好碰到一名外地客商，爽快地直接掏出1000元钱买下。德福怀揣着钱并没有忙着赶回家报功，而是直溜溜跑到村委会，把1000元钱给村支书，心情激动地说要给汶川地震灾区捐款。当时已是八月，汶川地震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各地的捐赠活动早已告一段落。鉴于德福家也不富裕，再说捐赠也得遵循一定的程序，村支书告诉他捐款的事以后再说。德福死活不依，坚持要立即捐赠出这笔款子，并说：“这是我的血汗钱，是干净钱，凭什么你们不帮收下?难道嫌少不成?”村支书大为感动，连连称赞德福的善举，最后说道：“这样吧，德福老哥，钱您先保管着，组织捐款还会有机会的，等下一次一定第一个通知你!”德福听了，才半信半疑地把钱收回。后来，据他妻子说，这笔钱德福分文没动，直接办了一张银行卡存起，一直舍不得花，即使是他家老大考上外省的一所大学急需用钱，德福都没有动用，他固执地坚持要“专款专用”。2015年，邻村的一家农户不慎失火，家里被无情的大火吞噬得精光。德福听到消息后，径直跑到银行，把存了七个年头的1000元“鸡枞钱”取出来交给了那家受灾户。
最近河北涿州发生特大暴雨灾害，德福在电视上看到新闻，第二天一大早，心急火燎地跑到社区村委会，说要报名参加抗洪救灾志愿服务队，为灾区尽一份力，并表示还要捐款，捐多少都行。村委会的同志们被他的举动所感动，告诉他，救灾行动要统一调度，有行动消息，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他。德福满怀期待地说：“我等你们通知，灾区的父老乡亲太可怜了，我要去帮助他们……”
德福撬来的鸡枞从来不愁卖。鸡枞在售卖前，他总是叮嘱家人把黏附在上头的泥巴尽量刮刷干净，凸显净重，并且一定要保证称足量才行。跟他买鸡枞，根本不消担心短斤少两，即使有人怀疑，重新过秤，斤头也只多不少。德福经常说：“胡子上的饭吃不饱。虽是做小买卖，要实诚，东西需足斤足两才对得起买主。老辈子人早就留下话：山里人家要厚道，不能赌奸耍滑，辱没了名声。如果一个经常进出大山的人不能凭良心做事，是会受到山老爷的惩罚哩。到时别说山珍美味，就连一丝草都不消奢望!”执意信守着祖辈教诲的德福，做人做事一向如此。
有一次，他的一个表弟从境外低价购来一批鸡枞 ，因是异域热带产品，看上去油光水滑又肥实，但味道却和腾北的鸡枞差别极大，就连价格都相差甚远。表弟找到德福，想利用他在滇滩镇鸡枞市场上的名声，把这批“金玉其外，味道蹩脚”的进口货和德福货真价实的大山珍馐鱼目混珠后高价销售，然后两人平分利润。德福听后连连摇头，一口回绝：“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你想贪图便宜欺骗人，还想牵扯败坏我的名声，我可不干!我不能做缺德生意，辜负了那些买鸡枞的人多年对我的信任!你的‘假得滥’(方言，意为‘假货’)最好留着你自家吃，或者远方远里带走，别在本地煞抹(方言，意为‘欺骗’)乡亲!”表弟无奈、悻悻离去。
作为一个深山寻味者，德福保持着山里人特有的淳朴和善良，身心与大山的胸怀相融。本刊特约撰稿人 柴嘉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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