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 华 会ggg保山日报网

　　本刊特约撰稿人　张天理ggg保山日报网

　　母亲又在折纸钱，诧然而觉，中元节又来了。去年到今年，感觉刚过去，还是此情此景，一沓沓的黄锡纸、白锡纸，在母亲手中一张张翻来折去，魔术一般捣鼓出一个个“金元宝”“银元宝”。这么多年母亲养成了习惯，而我对中元节的心态却由原来的渴望与期待变成了如今的茫然与不知所措。中元节折纸钱是老人的活儿，母亲已经没有长辈了，这件事自然也就落在她的头上。这样的情景在不经意间唤醒了我关于中元节的记忆。ggg保山日报网

　　中元节的记忆由来已久，在我们老家俗称“七月半”，小时候对“七月半”的期盼是要扳着手指头一天天数日子的，从家里的那口黄土老灶上漆黑大铁锅炖煮着的记忆伴随着散落在时空里的香。一到有条件杀年猪的年月，母亲总会挑出肥猪里的心、肝、脾、胃、肺等内脏，外加上一条大脊肉，几块五花肉，用油卤起来装入罐中，计划着“七月半”接老祖的时候吃。灶门薪火通红，锅中沸腾，香味萦绕，我依偎在灶边，总想踮起脚尖看看锅中究竟，看着一坨坨肉在母亲手中的锅铲里翻滚。儿时对肉的渴望是激烈的，再清澈的眼神都会透露出贪婪，咕噜——咕噜——频频咽着口水。油花翻滚炸着猪肉，母亲拿着瓢边炸边把油舀到器皿里，待油舀完，猪肉都被炸熟，油光闪闪，如镀了一层浅色的金，黄澄澄直逼眼球。这时母亲把肉铲起，放入事先准备好的大盆里冷却，撒上盐巴、草果面、茴香籽等佐料，我全神贯注地用眼睛盯着整个过程，在入罐之前，母亲都会很知趣地撕下一小条脊肉，让我帮忙尝尝盐巴是否合适，我迫不及待地接在手中，翘起指头，撕下一丝送入口中，一边咀嚼一边连连回应;“够了!够了!”吃完之后还不忘吮吸着手指，眼睛直勾勾地目送着肉被母亲逐一装入罐中，最后把热油倒入罐中密封，做成油罐肉，等待着中元节开封。ggg保山日报网

　　日子在粗茶淡饭中熬到了中元节，农历七月初一一大早，一家人各理其事开始忙碌。爷爷作为家中的长者，张罗起相关祭祀礼仪，他端起饭菜，让我带着香钱纸火跟在后面，走出家门口，一阵烧钱化纸，浇茶奠酒，口中念念有词;“张氏家族的三代宗祖，后世子孙来接你们回家过‘七月半’，”举行完一系列礼数之后才起身回家，每进一道门，都要手托饭菜祭祀，茶酒对着门两边浇奠一番，“门神护卫两边让，让我们张氏门中三代宗祖回来过‘七月半’，”一面说，一面把“三代宗祖”接到客堂中间天地牌下左边的祖宗牌位上。每天早晚都要点香烧纸钱，子孙都要向三代宗祖磕头请安，祈求“照看”。“献老祖”是这段时间的专利，每当吃饭之前，都必须先“献老祖”，家中的饭菜先端给祖先吃。爷爷最懂礼数，也最有资格“献老祖”。他偶尔也会让我代劳，在他眼里，我是张氏门中的“香把根”，以后很多事情都得学会承担，他总是告诫我：“这些礼节要学，等爷爷不在的时候你才会懂，没有祖先就没有我们，将来一定要光宗耀祖!”每次我都会挑选好饭菜，双手捧着，来到客堂，有模有样的依葫芦画瓢，先敬右边的“天地”，连续把手中饭菜高高举过头顶祭拜三次;然后转过左边再祭“祖先”，一拜、二拜、三拜，祭拜结束后把饭菜恭恭敬敬地放在祖先牌位下，烧几张纸钱，静静地坐一下，等着祖先“吃饱”，然后再次托起饭菜，再一次三祭拜，和祖先告退，端起饭菜回到饭桌，一家人才开始吃饭。ggg保山日报网

　　三代宗祖“回家”半个月，半个月后离去赶“龙华会”。老祖宗接回家的日子，一家人开始计划他们赶“龙华会”的盘缠，大刀大刀的草纸、一沓一沓黄白锡纸往家里买。这些祖先用的“金银财宝”必须自家加工，尽量不要到市场上买，一定要附有后世子孙的温度，每一家人都有特定的标签，这样既能表达子孙的敬意，又能让阴曹地府的邮差准确无误地把“钱”送到祖先手里。爷爷负责用草纸打钱;把草纸折成长形和方形，拿出家中的钱戳，捏起小锤，对着钱戳，击打着折好的草纸，只见草纸被戳通，印透一路自上而下，从左到右有规则的括号，如“钱”穿成串，打完一本又接着打一本。打好的钱纸用剪刀剪去边角，一张张撕下来，长形的是黄钱，方形的是白钱，黄钱敬天地，白钱祭祖宗。金元宝、银元宝的折法要比纸钱麻烦，耗时更多，要有足够的耐性，据说这是祖先的“大元宝”，分量远远比纸钱贵重。小时候好奇，也曾和奶奶学着折，拿着一张纸，对折，再对折，在手里折过来，捣过去。折成一个上宽下窄的小船模样，双手捏起两边轻轻对挤，用嘴对着棱角使劲一吹，“小船”充气饱满，变成一个沉甸甸、霞光亮眼的“大元宝”，奶奶每天都利用劳作之余，挑灯熬夜为祖先们尽一个张氏家族后世媳妇的责任，古老的理念中承载着后世子孙的孝心，每次都说;“多给老祖们准备一些，让他们在阴间更好过一些。”ggg保山日报网

　　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家是“七月半”出行的习惯，要早一点回家陪老祖，太晚了就会碰上路边的“孤魂野鬼”，那是相当不吉利的。每当我要出门玩耍，爷爷总是再三叮嘱，“太阳落山之前一定要回家，路上不干净，未满十二岁的小孩子是会见到鬼的!”说得我心惊肉跳，自然也就不敢晚上出门了。ggg保山日报网

　　到农历七月十四这一天，一大早就开始举行送老祖仪式了，说是三代宗祖要去赶十五的“龙华会”。母亲掏出了年前就准备下的油罐肉，找出心、肝、脾、胃等，一样切上一些，还有地里摘来的长豆、茄子，分别用水煮一下，长豆是祖先们的扁担，用它来挑行李;茄子从中一切两瓣作为祖先远行的鞋子，加上其他好吃好喝的，满满的摆了一大桌。从早摆到晚，当太阳偏西，爷爷便喊我收拾东西开始“送老祖”。收拾好祖先牌位前供着的干果水果及桌上的饭菜后，爷爷便端着菜肴酒宴，我紧随其后提着大包小包一家人折的“金银财宝”，点香烧纸开始出门，爷爷又一次操着虔诚的声音;“门神护卫两边让，让开我们张氏家族的三代宗祖回去赶‘龙华会’”。儿时的我不知道什么是“龙华会”，只是懵懵懂懂地跟着爷爷，看他解开大包小包的金银财宝，一份份划分出来，提名提姓对“钱财”做了安排，我拿着一根小竹棍，挑动着窜动的火苗，让它快速化为灰烬，心里一份释然，开始心心念念那一碗碗香喷喷的油罐肉，举目所望，路边都是“送老祖”的人家，一路烧钱化纸，浇茶奠酒，在为祖先壮行赶赴“龙华会”。ggg保山日报网

　　后来随着成长，知道了没有“龙华会”，它只是生者对死者追忆中的一种精神寄托，油罐肉已经没有了诱惑，“七月半”褪去了往年的神秘，感觉它和平常的日子一样。但是，它不曾因为我的忽视而改变，“七月半”年年来，“龙华会”年年赶。爷爷奶奶过后有父母，不知不觉间，父母已经承担起“七月半”接老祖的任务，无论人事如何变更，这在一个家庭中是不会变的，在这样的朴实中透露着乡风民俗，积淀出一道文明传承。ggg保山日报网

　　母亲又在带着家中的孙女折“大元宝”为三代宗祖准备赶“龙华会”的盘缠了。此情此景，不再让我有儿时般的渴望，我现在开始学会坦然处之。有一天我会这样做吗?我不敢确定，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无论做与不做，这些都是一个小家庭延续至今的一道印记，这道印记上记载着不曾遗失的美好。ggg保山日报网

责编：刘自明ggg保山日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