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头与飞虎队员两代人的情谊
来源：保山日报 阅读：
飞行员威廉·芬德利
□ 李根志 李 洋
1945年2月14日上午，腾冲界头永乐村的村民，在一个叫麻栎坝的地方，意外发现一架紧急迫降的美国双身子飞机(B-25)和一名飞虎队员——威廉·芬德利。
大约在13点，村民们带领威廉向一个较大的村庄(界头Kito)走去。大约在14点30分到达，威廉仍然带着他的降落伞和夹克。村民们把他带到一间大房中，让他坐下休息，并给他提供食物，但是按照美军飞行员教程，飞行员意外着陆后，是不允许随便接受食物的，这是从食品安全上考虑的问题。于是，威廉拒绝了村民们提供的食物，但村民们好像感觉受到了侮辱，他们表现出了很不高兴的表情。威廉感到很内疚。但是他很快发现，唯一有效的拒绝办法就是假装自己在飞机着陆时腹部受伤，不能吃那些东西。
小镇上的人听说有一个美国飞行员从天上掉下来了，非常好奇，便从四面八方围拢来看美国人，很快就挤满了屋子。一小时后，一个名叫杨应廷的中国人带着几本汉英词典出现了，威廉与他交谈约两小时后，才知道自己距离腾冲城还需步行两天的路程，自己现在是在腾冲城的北面。
杨应廷会写一些英语，他告诉威廉这个小镇叫界头(Kito)，杨应廷说服他当晚在界头过夜，第二天一早，他们将会派人把威廉逐站送到腾冲城去。杨应廷是界头的副乡长，又是小镇的镇长，晚上他与镇上的负责人进行几次商谈后，安排了一个舒适的房间让威廉休息。
半小时后，威廉被一个中国士兵唤醒了，他用手语告诉威廉，他曾经在电台中听说过威廉的事情，非常明显，他是被派来找威廉的，以证明威廉安然无恙。
威廉所拥有的最有用的物品之一就是一架P-38飞机模型，因为当他把它给村里人看的时候，他们很快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后来，威廉把这个飞机模型送给了给他当向导的一个小男孩。
威廉酣睡到第二天早上7点才醒来，准备上路，这是1945年2月15日早晨。但是一直等到十点钟，两头负责驮运货物的骡子才来到。镇上的人把威廉的降落伞拴到其中一头骡子上，让他骑到另一头上，然后由两个小男孩做向导，向腾冲城进发。
在前往腾冲城的路上，威廉把西红柿放进水里做佐料，发现这相当不错，这使他浑身暖和起来，他往汤中扒了一些米饭，这样味道更好。当威廉憨厚地使用中国人的筷子时，看见他笨拙的样子，那几个向导便会大笑不止，笑他真笨。
一路上，威廉感到向导和那儿的村民们对于时间的概念非常模糊，这就使得威廉原来不准备吃东西的想法有点支撑不住，于是他不得不决定靠西红柿过活，否则自己就要挨饿很长时间，甚至会丢了小命。威廉一直坚持带着自己的降落伞，以备将来继续使用，这样使得一匹骡子一直都在驮着它。
大约在中午12点30分，威廉和向导来到了归化寺(现界头石墙社区)碰上一队中国士兵，由会说流利英语的黄雪昆(Hang Sekon)上校率领，这是威廉第一次碰到整团的中国兵。黄雪昆上校告诉威廉，他曾经收到过关于威廉飞机坠落的消息，他除了往北部执行另外一个任务外，还受命与威廉联络。黄上校答应威廉会帮助他检查一下飞机，并要求当地政府照管好装在飞机上的高倍高空拍摄照相机、无线电等没有完全被毁的设备。黄上校说，他的军营就在腾冲城附近，威廉他们现在正在走的路也要经过他的兵营所在地。黄上校给了威廉一张用汉语写的便条，便条上要求沿路村民和政府官员要给威廉最好的关照，并把他尽快送到腾冲城。后来威廉发现这张便条一路上帮了他很大的忙。
威廉他们在下一个小村瓦甸(现永安社区)停下吃饭，并且在那儿等另外一匹落下的骡子，一直等到16点20分，威廉和向导等得实在不耐烦了，便决定再次出发往前赶。到19时，天已变黑。向导和威廉才赶到了一个叫曲石的地方，两人从官道上岔开，来到了曲石一个叫上寨的村子里，这里的负责人叫张德纯，两人找到了他家。
这个村子里住满了中国兵，看见威廉到来，他们都面带微笑，想要帮忙。过了一会，威廉被张德纯安排住上了这个镇上最好的房子，他们设法让威廉吃饭，尽量使他舒服。
实际上，刚要到达这个村子之前，威廉就打开他的丛林用品箱，取出水瓶和几份巧克力，他用溪水注满水瓶，然后往里面放了一片卤胺酸，半小时后，他喝了这种水，感觉相当好。
在张德纯的家里，威廉喝了一些西红柿汤和一些茶，他还把巧克力弄碎放到开水中，制成热巧克力。
在下午的步行中，向导划破了脚，伤势不轻。当威廉注意到这点时，便打开急救箱，在他的脚上涂上碘酊，并给他穿上一只备用鞋。那天晚上，当向导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中国人后，其中10个人嚷嚷着要威廉给他们治疗。威廉感到很困惑，因为他根本不会看病，更不懂医术，他可不能胡乱骗别人。过了一会儿，威廉忽然记起急救箱中的高锰酸钾晶体。通过手语，他让那些士兵端来了一大盆水，然后他往水里倒了些晶体，让那些有疾患的人把疼痛部分浸泡在这种有色液体中。这种溶液没有什么害处，但对这些人却产生了明显的心理效应。他们以为威廉是个能治百病的医生。
在这条行走的路线上，威廉还发现自己可以通过愚笨地模仿动物的叫声使大家高兴。他还学会通过装作笨手笨脚，来改善自己与他们的关系。当玩笑针对他时，他甚至可以和大家一同大笑，那纯属自然而然的事情。
大约在20点，威廉用手语告诉他们想睡觉了，那些士兵便把他带到隔壁房间里，那儿有一张为他专门准备的干净舒适的床。威廉美美地睡了一觉，直到16日早上7点，那是他平生睡得最舒服的一觉。
威廉起床吃过饭后，有一个中国小孩牵着一头驴来了，这个小孩叫张德裕，他现在依然还居住在曲石上寨南面一个叫向阳桥的小山村里，当时他有十四岁左右。张德裕是受当时任曲石区区长的张德纯委派专门来送威廉到腾冲城的。到来后，张德裕把威廉的降落伞放到了自己的背上，然后他们九点上路。
威廉开始骑上骡子，但他很快就发现这种马很不好骑。威廉被颠得浑身疼痛。他只好决定还是步行，这样感觉还好一些。
道路相当崎岖，在停顿了无数次后，威廉和张德裕他们终于到达了黄上校所指的中国军队指挥部，这个地方就是回街，它是中国远征军的兵站总监部第八分站所在地。主管的中国军官能说一些英语，他让威廉使用了他的电话，以便与腾冲城联系。虽然腾冲城仅在12英里之外，但通话质量相当糟糕。威廉在摇了无数次的电话机后，终于跟腾冲绮罗飞机场北部小村(现洞山完小所在地)的一个美国士兵通上了话，那个美国士兵同意用无线电与第九侦察中队(密支那总部)联络，告诉他们威廉所在的位置。
威廉告诉那个美国士兵，他和向导马上就要向腾冲城出发，请那个美国士兵抓紧向密支那总部汇报。
约14点30分，威廉与一名中国士兵和向导张德裕再次从回街出发。经过一阵急行军，他们终于在17时到达那个简易机场，在那儿，威廉与美驻腾空军(ATC)总部联络上，吃上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威廉把他的钱袋交给一名美军中士，要求他兑换一下中国货币，然后支付给张德裕应得的报酬。那位美军中士同意用中国货币付给向导张德裕应得的报酬。当时威廉的钱袋中装有96卢比，那位美军中士开给了威廉一个收条。
威廉的运气非常好，刚好那天有一架C-47飞机要从绮罗机场起飞前往密支那南部机场，密支那总部便要求威廉搭上了那架飞机飞回密支那。
2月16日20时许威廉安全回到了密支那总部。
飞机残片被做成校钟
这一次经历成了威廉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记忆，尽管他曾有过无数次想再次回到中国腾冲来看一看的愿望，但是由于各种原因，他的这一愿望至死也没有能够实现，他只好把自己的故事和愿望告诉给了自己的孩子们，希望他们有那么一天能够到腾冲来。
五十五年后的2000年5月，威廉的二女儿丽莎终于有了一个到腾冲的机会。
丽莎是美国加州大学建筑学院艺术系的教授，刚好，那年国际建筑学年会在中国昆明召开。在会议结束后，还有三天的时间可以让与会学者自由考察。丽莎便尝试性地向外事部门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想到腾冲完成父亲未了的心愿。中国外事部门很快同意了她的要求，并通知了腾冲希望帮助丽莎完成老飞虎队员威廉未了的心愿。
丽莎说，父亲威廉在战后的日日夜夜，尤其是到了晚年时期，时时都惦念着腾冲那些在1945年2月帮助过他的人们，而丽莎的童年便是在父亲的故事里长大的，到腾冲寻找父亲的足迹也一直是她的心愿……
丽莎到达腾冲后，经过三天的寻找很顺利地找到了当年曾见证过威廉飞机坠落的人证物证。
丽莎和黄明亚的合影，黄明亚的父亲当年曾营救过威廉
在威廉飞机坠落的永乐村子里丽莎看到了P-38飞机的残片(一个轮子的外盖，壳上面的英文UTSIDE字样)，村民们用它做了一个砚台;还有一个钢圈形状的东西被学校当作了校钟;一个部件被当成了油灯;一块铝板被当成了榨米线的筛板，还有的成了剃刀片，有的成了做饭的甑子等等，村民们把他们的想象力发挥到了极致，把一架P-38飞机的任何部件真正地做到了铸剑为犁，凿铁为具。
威廉出生在美国中部的一个著名农业区(Iowa)，他的父亲是一个学校的牧师，他的母亲是一名教师，他在成长过程中所学到的是善良和无私。威廉也是一个身体强壮的年轻人，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是傲慢的，充满自信的人。当他加入美国空军的时候，他是美国空军中飞行历史最长的人之一，曾在缅甸和云南战场立下过许多战功。由于驾驶技术和从未出现过事故，所以他才得以驾驶当时最先进的P-38战机。很多时候，他驾驶着性能优良的飞机飞在高高的天空中感觉自己似乎从此远离了战争、死亡，及许多战友所未见到过的东西。所以，他是很高傲的，狂妄的。但当他的飞机在界头附近坠落时，他突然间感到了人间最大的孤独和无援。语言不通，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这是他第一次感到了自己需要同情和怜悯。在那里，他是一个无助的弱者，但当地人对待他就像对待一个老朋友一样。他得到了许多青年人一生中无法得到的最珍贵的东西，也学到了别人永远无法学到的东西——就是“人道主义”。
在晚年，威廉写了关于他的故事，他说：我深切地领悟到，伴随着如此的无助感觉之后却是友好的救助，之后就是一个不可抗拒的问题冲击着我，折磨着我，当我离开中国，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后。“中国人为何如此友好?”几乎占据了我整个的人生旅途，所有这一切是多么重要啊!也正因为这一切，我们彼此间的爱是不分任何人种、任何眼睛和语言的，没有来自如此爱的一部分，我们大家才会是无助的，由于无助才会导致迷惘。
丽莎看望张德裕
战争结束后，威廉回到美国成了一名牧师。同时，他也是一名政治活动家，他也在为人权和平等劳动的自由、公共教育而斗争。他过着充实的生活，有4个孩子(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丽莎是老二。
威廉于1989年4月过世。过世前，威廉把自己的心愿告诉给了二女儿丽莎，希望她一定要找机会到中国腾冲帮他看望一下曾经帮助过他的人们。
丽莎一家按中国文化的说法就是标准的书香世家。全家四个兄弟姐妹，包括父亲威廉，还有祖父祖母，都是教师。因此丽莎觉得威廉驾驶过的那架P-38飞机残片能有一片被用作校钟，是真正的实至名归。这个用于教育事业的钟极具象征意义，对于她们全家人而言，这是飞机残骸的最好归宿，对于父亲也是一种告慰。
后来，丽莎与家人商量决定，每年的圣诞节，他们都要从自己不多的工资和几位侄儿侄女们的压岁钱中节省下一千美金成立一个小小的助学基金，并委托腾冲的李根志先生作为他们家在中国使用这笔基金的委托代理人，并由李根志监督捐给在界头读书而需要帮助的一些孩子。这笔钱不多，但是每年都会有，他们芬德利家族会一直坚持下去，中国话叫“礼轻仁义重”。
78年前，威廉的飞机就坠落在这块农田里
丽莎说，他们想为界头做一些事情作为回报，除了会不定期地来界头向人们说声“谢谢”，他们还要考虑如何把这种感激延续给下一代。按照美国的标准，他们家并不富裕，但是力所能及地做一些事，是他们家永远都应该的，虽然钱不多，但是这是非常有意义的一件事情。
截至2016年，丽莎已九次来到腾冲，每一次她都会带着她的研究生团队在进行古建筑教学的间隙到界头看望那些曾经帮助过威廉的老人和他们的家人，虽然老人们已大多数逐渐逝去，但是丽莎的感恩却永远不会被淡忘。她要让她的行动告知自己的学生，人只要懂得感恩，这个世界就一直会有爱的存在。
丽莎和她的助学基金至目前已帮助了许多考上大学无法就读的孩子，也有许多因家庭贫困需要帮助的在读中学生、大学生，甚至还有生病无法就医的孩子等等都得到了帮助;此前，她还为界头小学捐赠了电脑、钢琴、电子琴，并成立了音乐教室……
目前丽莎助学基金已得到了国际国内许多媒体的广泛关注和一些慈善人士的大力支持和加入，许多需要帮助的孩子们正在得到合理的和有效的帮助。
责编：刘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