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山里找寻美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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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冲市滇滩镇的大山像姊妹山、横山、懂宝山、白马山等，宛如储藏丰富的后勤基地，又若宅心仁厚的母亲，竭尽所能地满足儿女们的各类生存需求。自封山育林禁猎后，人们积极响应政策号召，就连一向擅长狩猎的傈僳人家都不再打树木鸟兽的主意，大山很愉快地敞开胸怀一年四季源源不断地为人们提供山毛野菜、蘑菇、香蕈等植物类山珍。
滇滩山宽地阔，林深树茂，土地肥沃，气候湿润，雨水调匀，一年四季都有数不胜数的山珍美味应时而生。特别是在夏秋交替的黄金时段里，还有许许多多名贵药草蓄势崭露头角，数不胜数的鲜甜野果也不甘落后，纷沓而来赶赴热热闹闹的丰收盛会。这些山菜野果子、鸡枞等，味道各具风采，均来源于大山深处，出身正宗，绿色天然，备受人们垂青。村民们也习惯了在不同的节季背着竹篓、菜篮子大大方方向大山索取，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曾经是傈僳族最出色猎手的德福就是靠山吃山的典型 。
德福是白仁大山下的一名土生土长的农民，祖祖辈辈和泥巴打交道，与大山亲密为伴。数十年穿梭活跃于大山之间，谙熟山林四时脾性的德福对寨子周边远近的每一座山的来龙去脉，长些什么树，什么草，他都了若指掌，烂熟于心，熟知程度好比对自己筒帕里的铜烟盒。细心的他有一本手工草绘的山珍宝典，用歪歪倒倒不太工整的字加上只有他自己心领神会的符号清楚记录着哪座山，哪个箐、哪个坳、哪块地何时出产哪样山茅野珍树头菜等。
大山里的珍馐美味只要是有价值可取的，脚勤手快的德福总会比别人早先一步收获。他每年从山里采撷背到市场变卖成钱的山货至少都是两三万钱，占全部家庭收入的一半还多。他的父辈没有其他特长手艺，除了老老实实种庄稼之外，也是依靠大山的馈赠成家立业，同时养大了德福弟兄姊妹八人。到了德福这一代，吃苦耐劳的他完整继承了老父亲传承的衣钵，同样以大山作为衣食父母。
拜大山所赐，德福娶亲后，又盖起了农村间又时髦又豪气的青砖墙白瓦顶七架房，家用电器一应齐备。他还特地购置了一辆腿高脚长的二手越野型摩托车，方便出入山林。历经多年的艰辛，他供养出了家里的两名大学生，如今都已参加工作，还不时往家里寄钱。德福常常不无感恩的慨叹：“如果没有山老爷的热心赞助，别说供大学生读书，光成家立业讨生活都足以让我鼻涕口水的……”
事实上，德福说的不无道理。数十年来，每年他从大山上背出来的东西，光鸡枞一项就有几十斤，有时甚至上百斤。2015年，他找到的鸡枞足足有126.5斤。按照当时的市场价70——90元不等，他当年的鸡枞收入就有一万多元。有人戏称德福是不扣不折的“鸡枞狗”，都说白仁山、懂宝山一带的鸡枞简直就是他家私人种植的。每每这时，德福就会笑眯眯的，小眼睛眯成一条线，慢条斯理的告诉人家：“山歌好唱口难开，鸡枞好吃种不出来。鸡枞出的时候，我每天天不亮地不亮就出门，跑山溜箐几十公里。有时候一天到晚空着肚子还要跑，经常饿得个皮塌嘴歪，晃荡荡的，虽然找的是美味，又见钱(值钱)，正儿八经的讲，这碗饭闻着香，吃起来真正不松活呢……”众人听了，你一言我一语一齐包摊(方言：抢白)德福得了真便宜还卖乖，大口马牙唱贱歌。德福懒得辩解，他立马“唰”捋起裤腿，只见他的一双脚从膝盖以下尽是累累伤痕，新伤覆盖旧疤。他又挽起袖子，告诉大伙：“不信么你们瞧瞧，我德福男人讲话，口水滴在地下，完全不瞎龇乱嚼，找滴滴鸡枞真正不容易呢，起五更睡半夜不说，黑灯死火的独自个在山上转悠，一不小心就摔得个头破血流，受伤么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啰!喏，为了从草窝窝里找到一小朵鸡枞，我的眼睛都快熬成斗鸡眼了……”“哗”众人一阵开怀大笑，愉快轻松的笑声传送出很远。
德福一直是寨子里名副其实的“美味专业户”。2008年，他在懂宝山下的水撞崖崖顶找到晒笆大的一片鸡枞，撬起一称，足有14.7斤。当时恰好碰到一名做生意的外地客商，爽快地直接掏出1000元钱买下，意外的收获令德福名声大噪，成了联族社区四里八乡的“撬鸡枞”第一人。更难能可贵的是，德福怀揣着钱并没有忙着赶回家报功，而是直溜溜跑到村委会，双手把1000元钱递上，心情激动地说是要给汶川地震灾区捐款。当时已是八月中秋，汶川地震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各地方的捐赠活动早已告一个段落。鉴于德福家也不富裕，再说捐赠也得遵循一定的程序，村支书告诉他捐款的事以后再说，反正有的是机会。德福死活不依，坚持要立即捐赠出这笔款子，并说“这是我的血汗钱，是干净钱，凭什么你们不帮收下，难道嫌少不成?”村支书大为感动，他连连称赞德福的善举，最后说道：“这样吧，德福老哥，钱您先保管着，组织捐款还会有机会的，等下一次一定第一个通知你!”德福听了，才半信半疑地把钱收回。后来，据他老妻说，这笔钱德福分文没动，直接办了一个农行卡存起，一直舍不得花，即使是他家老大考起外省的一所大学急需用钱，丈夫都没有动用一分一毫，他很固执地坚持要专款专用。一直到2015年邻村的一家农户不慎失火，家里被无情大火吞噬得精光。德福听到消息后，二话没说，直接跑到滇滩农行，把存了好多个年头的那一千“鸡枞钱”一股脑全部取出来交给那家受灾农户。当主人听说这是德福库存了多年的鸡枞钱，忍不住热泪滚滚。
德福撬来的鸡枞从来不愁卖，就像当年小李庄上的渔夫李长根养殖的生态鱼一样，火热畅销，供不应求。德福的鸡枞在售卖前他总是叮嘱家人把粘附在上头的泥巴尽量刮刷干净，凸显净重，并且一定要保证称足量才行。跟德福买鸡枞，根本不消担心短斤少两，即使有人怀疑，重新过称，斤头也只会多，绝对不会少。“和德福打交道，大伙儿是一百个放心!”德福经常说，胡子上的饭吃不饱，虽是做小买卖，要实诚，东西需足斤足两才对得起买主。老辈子人早就留下话：山里人家要厚道，不能赌奸耍滑，辱没了名声。如果一个经常进出大山的人不能凭良心做事，会受到山老爷的惩罚哩。到时别说山珍美味，就连一丝草都不消奢望!德福说着，眼中是满满的真切和虔诚。他执意信守着祖辈的教诲，做人做事一向如此。
有一次，他的一个表弟从缅北境外低价购来一批鸡枞，因是异域热带产品，看上去油光水滑又肥实，然而味道却和腾北的鸡枞大相径庭，就连价格都相去甚远。表弟找到德福，想利用老表在滇滩坝鸡枞市场上的美名将这批“金玉其外，味道蹩脚”的进口货和德福货真价实的大山珍馐鱼目混珠后高价销售，然后两人再平分利润。对山间美味颇有研究的德福清楚境外鸡枞的品质和本土的相比，差别可不是一星半点。听了表弟投机取巧、瞒天过海的馊主意，头直摇得像拨浪鼓，一口回绝得干脆利落：“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你想贪图小便宜欺骗人，还想牵扯我败坏名声，我可不干，我不能做缺德生意，辜负了那些买鸡枞人多年来对我的信任!你的“假得滥”(方言：假货)你最好留着自家吃，或者远方远里带走，别在本地煞抹(欺骗) 乡里乡亲!”表弟听了，脸一阵红一阵白，只好悻悻离去。
类似的事情德福碰到过不止一次，但他在心里始终坚守自己的规矩，一个长年累月在大山里寻找美味的人应该遵守的规矩。
柴嘉张/文 柴发荣/图